今年柏林電影節出現了一部「神片」。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它引發的評論完全是兩極化。
電影節頒發銀熊獎「杰出藝術成就獎」,對其大肆夸贊,表示是對電影的一次開拓性創舉;

而俄羅斯記者則發布公開抗議信,痛斥影片中真實露骨的暴力場面有違美麗道德,俄羅斯文化部也對導演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發出了「色情宣傳」的指控。

其實這是一組系列影片,今天我們主要來聊一聊其中打頭陣的——
《列夫·朗道:娜塔莎》
DAU. Natasha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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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部影片,就不得不先提到它獨特的拍攝方式。
導演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采用1:1的大小,實景搭建了一個占地12000平方米的物理研究院,命名為「機構」,從建筑面貌到演員們的4萬件衣物,乃至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復制了1938年-1968年的前蘇聯風格。
可以說導演借著拍片,還原了一個前蘇聯小鎮。

參與這一系列的人員,共35萬人,其中400人是主演角色,其中還不乏社會名流。
大型實景拍攝,人海戰術的使用,并不是赫爾扎諾夫斯基的獨創,像《黨同伐異》、《妖貓傳》等等,都是如此。
DAU系列最獨特的地方是,導演讓這幾十萬人按照前蘇聯模式,在這個小鎮進行生活。
參與拍片的“演員”們,簽署了秘密協議,嚴格按照社會等級制度,使用當時的貨幣,穿著當時的衣服,連談吐都必須是符合當時的語言,違規的話就會被罰款。
與其說導演是在進行影片拍攝,倒不如說是邀請這些“演員”免費穿越到半個世紀前的蘇聯。
同時,因為片中有大尺度的要求,導演甚至還招募了性工作者。

劇組對這些素人的表演沒有任何要求,在拍攝過程中幾乎沒有劇本。
期間,導演幾乎不做任何干預,只有5%左右的表演來自他的指導,剩下的95%完全依靠自身即興發揮。
小鎮上四處布置了攝像頭,包括一些刁鉆的角度,也有鏡頭的存在。這些演員在拍攝過程中,可以隨時喊停,提出退出,但隨著在鏡頭前吃喝拉撒的日子越來越長,久而久之,大家也習以為常,他們甚至在這里生兒育女。
完全是真實版的《楚門的世界》。

拍攝共陸陸續續持續了十年,一共積累了700多個小時的鏡頭素材、250萬張圖片、8000小時的聲音素材、4000份文件資料。
最后制作成14部電影,而本片則是這一系列中的第一支,從一個女服務員的遭遇,揭開蘇聯大清洗模式下的殘酷和黑暗。

能搞出這樣操作的導演,自然不是一般人。
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出身演藝世家,15歲經歷了蘇聯解體,對前蘇聯有著根深蒂固的情結,早在入境英國時,就填寫自己的國家為USSR(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
他的長片處女作《四》,同樣充滿實驗性質,在國際上摘獲不少電影獎項,因此到DAU項目時,得到了俄羅斯富豪謝爾·阿多涅夫的資金支持。

這一項目的緣起,是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打算拍攝前蘇聯物理學家列夫·朗道的傳記片,這位科學家經歷了前蘇聯大清洗時代,因指控經歷了十年牢獄之災。
赫爾扎諾夫斯基原本只是根據列夫·朗道妻子的回憶錄,拍 “一部普通而復雜的藝術片”,最后卻發展成邀請藝術家和科學家來完成一次可能是人類社會有史以來最龐大的藝術實驗項目。
片名中的DAU,便是列夫·朗道(Lev Davidovich Landau)名字中的最后三個字母。
而從一部藝術片到藝術實驗項目,列夫·朗道的人生經歷乃至科學研究,對于這個整個系列來說,似乎顯得沒那么重要。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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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影片本身,娜塔莎,一名普通的中年女服務員。
相貌普通,卻總幻想著尋覓真愛。
哪怕在愛情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甚至淪為第三者,她依然堅信自己心中有愛。


她每天的生活日常,除了期待愛情降臨,便是跟年輕的女服務員歐嘉一起吵嘴,爭辯什么才是愛。

這天,聚會上她偶遇前來訪問的法國科學家盧克,觥籌交錯,彼此談笑風生。
借著酒勁,兩個人抱作一團。

在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前,兩人上演了一波真槍實彈的大尺度船戲。
一場酣暢淋漓的纏綿,讓娜塔莎誤以為找到真愛,盼著可以發展一段良緣。

誰知道第二天盧克卻變了臉,裝作兩人毫無關系,還將昨晚的事甩鍋成喝醉了,離開時,只跟歐嘉道別,全然不顧曾跟自己溫存了一晚的娜塔莎。

惱恨的娜塔莎,只能感嘆自己遇人不淑。
故事發展到這里,可能只是一個中年女人追愛失敗的普通故事。
然而,影片到了后半段,才開始進入正題。
深夜,娜塔莎突然被國家機關人員帶走,理由是她跟一個外國人上過床,而這個外國人——盧克,可能是一個間諜。

一場毫無預兆的審訊就這樣展開。
時而言語溫存,甚至給娜塔莎遞煙,送上食物,而娜塔莎也利用自己的性別優勢,借機示弱,希望換來同情;

要么就是讓她赤裸全身,一個響亮的耳光扇來,將她打倒在地,各種言語的咒罵和帶有侮辱性的懲罰。

最可怕的是,審訊軍官甚至拽著娜塔莎的頭發,拼命往她嘴里灌酒,最后讓她把空酒瓶塞進自己X體。
這些不是電影情節,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

最后娜塔莎只能選擇屈服,按照軍官的授意,撰寫針對盧克的偽造舉報信,列出一系列對方根本就沒有對自己做過的酷刑。
一個滿心期盼真愛降臨的中年女人,最終也淪為了這種嚴酷生存社會模式下的機器人。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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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真實的船戲,正是該片引發大量爭議的原因。
如果是電影,那么這段應該是借位和剪輯,而導演并沒有,換言之,女演員實實在在遭受了一場殘酷的性虐待。
然而飾演娜塔莎的女演員,卻在采訪中表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主支配著自己的感官與情感”。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斯坦福監獄實驗》?
1971年,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招募了24名身心健康、情緒穩定的大學生,將其分為兩組,各自扮演獄警和犯人,準備進行為期十四天的實驗,研究人類行為。
然而飾演進行到第七天就被迫中斷,因為每個參與實驗的人,都忘記了自己現實中的身份,實實在在進入所扮演的角色,從而引發了一場混亂。

可見,在這種隔斷跟外界信息交流的封閉環境下,人的言行是很容易異化的。
而在DAU項目結束時,同樣有大批人表示舍不得這一項目結束,希望可以繼續生活在里面。
試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飾演娜塔莎的演員,還有什么自主思考能力,去判斷和叫停這場殘酷至極的性虐待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在整個項目中扮演上帝角色的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是怎么想的呢?
他說,“我不在乎,她(飾演娜塔莎的演員)是妓女,我在妓院找到她的。”
到底是在借實驗還魂,行殘暴事實,還是以藝術之名,讓每個人看清那個時代的黑暗,恐怕每個看過片子的人,心中自有一桿稱。

作為實驗作品的導演,赫爾扎諾夫斯基可以不在乎演員的所思所想,但作為普通人,恐怕大多人的看法,跟Madeline Da Silva一樣:
我們不理解為什么一個公共機構要組織一個項目,而這個項目里滿是醉酒的、被強奸的女性——而且主要是妓女。
嘗到了實驗作品帶來的甜頭,赫爾扎諾夫斯基的下一部作品更是野心勃勃,他打算建造一座500人規模的實驗性城市,邀請5000來自全世界的人,在這里生活,而他則會記錄這里發生的一切,保證一切公開、透明。
到底是想觀察人類,創作藝術作品,還是為了噱頭滿足自己腦子里的想當上帝的欲望呢?


步驚云